□胡晓凤

    枇杷黄后杨梅紫，正是农家小满天。小满，夏天已揭开羞答答的帏纱，草木成荫，塘已满荷，蚕已成茧，飞鸟时鸣。满山杨梅树，早已红实缀青枝，烂漫照眼明。她不像苹果那么硕大，也不似樱桃那么小巧，恰如跳棋盘上的弹珠，星星点点的嫣红，又像夏天涂得嘟嘟红的小嘴儿，让人好想咬一口。再细看，巧笑倩兮，一袭红艳，美貌得就像《巴黎圣母院》中的吉普赛女郎梅拉达，亦或是《西厢记》里可爱的红娘子。

采梅归来 刘伯怡/摄

    福建是著名的杨梅产地，主要集中在闽南地区。安溪地处闽南金三角地带，微酸性红土壤，有机质含量丰厚，且黏性极好。晴天能保水，雨天不积水，不仅适宜茶树生长，亦适宜栽培杨梅树。

    《安溪县志》载：“杨梅，实如鹤顶，叶长翠，无花而实。或云夜半开花，人不见。”民间流传“杨梅开花见不到”。据说，杨梅树总是在大年三十的上半夜开花，下半夜结果，每到大年三十晚上，天上的神仙会下凡给杨梅树进行配种、施法，让他们在来年结出果实。

    杨梅为雌雄异株，雌树开雌性花，结果；雄性树开雄性花，不结果。杨梅的花为葇荑花序。“柔荑”源于《诗经·硕人》中的“手如柔荑，肤如凝脂”，意为美人素手像初生茅茎一样柔嫩纤小，肌肤像羊脂般光洁平滑。而用于植物学上，柔荑花序指花轴较小的单性穗状花，常见的有柳絮等。但杨梅的花序更纤小更难观察，若非细心，杨梅花是很难看到的。

    果农摘杨梅常常赶早，凌晨五点就起，翘起兰花指，犹如恋人勾小指，轻轻一拈，和采茶时小鸡啄米有异曲同工之处，但摘杨梅更为小心，不然要么弄破果实，要么弄掉果实。在梅林里溜达，天然的果木气息让人振奋。不小心摇动树杈时有杨梅落下，好像檐前雨滴攒了许久掉下来的声音。看脚下点点嫣红，好生可惜。家乡的杨梅产量不多，果子更显珍贵。朋友发了一张北方的杨梅图，说此时的北方，杨梅一摘下就长出“白胡子”，立刻速冻，太可爱了！杨梅的南北样子略有差异，但味道始终如一，酸酸甜甜，这何尝不是人生的滋味？

    朋友说，山莓与蓬蘽在他们那里分别叫栽秧梦子和地梦子。山莓在五月初成熟，正是农村栽秧时，所以叫栽秧梦子，蓬蘽也差不多那时候成熟，因长得矮接近地面生长，故叫地梦子。不由得思及高高挂在枝头的杨梅，红脸罗裙，干脆给个外号“树梦子”，想想这样的初夏吧，俯身可食“栽秧梦子”和“地梦子”，上树可摘“树梦子”，满口酸酸甜甜的好滋味，这日子实在是无处不美梦啊！可不是么，朋友小瓷说：“《清嘉录》记载：蔬果、鲜鱼诸品，应候迭出…而夏初尤盛，号为‘卖时新’…率五日而更一品，如王瓜、茄、诸色豆、诸海鲜、枇杷、杨梅迭出。有‘时新’可期待，日子到底不一样。”南方的人呐，时时有“新”可尝，日子到底是不一般！

    汪曾祺笔下的杨梅，“真是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，一点也不酸。”家乡的杨梅，像极了汪老所言。殷红，暗红，也有淡淡的紫红，“星郎驾火云”的比喻尤为妥帖。

    茶有甘苦，梅有酸甜，皆是人间至味。无论是“吴越佳果”的杨梅，还是“闽中至味”的荔枝，那炽热的红，完全配得上夏天的热情。不同的是，荔枝的刺在表，剥去那一身的刺，才能享受到丰腴的白嫩，犹如被养在深闺的女子，风霜皆被挡在皮外。而杨梅不同，她的刺是在与风霜的直面交战后，慢慢软却，直至入脾入心入味。咀嚼表皮的果刺犹如初恋间的小拌嘴，有点痒，爽口甜。而酸，则是在大快朵颐之后，去咀嚼他物时方能感受出来。

    再细看杨梅，一颗颗，很鲜活，很可爱，又有无惧风雨的天真勇敢，好像青春的心。四季更迭，自然变幻，每一颗果实都是大地滋养出来的青春心哩。那么认真地结果，那么慷慨地给予……每一次走入大自然，就好像走入人间的天堂。

    有人说，“梅”也，取“媒”之意，能够调和大家的意愿。在蓝田进德村，亦流传着“杨梅为媒”，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。《本草纲目》中记载：杨梅能去痰消食、生津止渴，有和五脏、涤肠胃、除恶气、正痢疾、止头痛的功能。可谓是“五月杨梅已满林，初疑一颗值千金”。四时风物生烟火，人间果蔬诉清欢。初夏荫渐浓，青鸟枝头欢，不妨来安溪拈来这“点点嫣红”，让这柔软细腻的“红刺”，软却人间的风霜，让这舌上清欢，再唤起对生活的“浓烈如火”。